夜，已经很深。司空谏办公室的灯光还是大亮，刚写完材料的他关上电脑，长出了口气，又伸了下懒腰，这才端着保温杯走到窗前。
雪，还在下，早春还下这么大的雪，确实有些反常。
“有谚语说，打春下大雪，百日还大雨。难道今年还会有98年夏的江南、华南大部分地区及北方局部地区的暴雨吗？”司空谏边想边慢慢喝着水，雪花飘飘洒洒地落在玻璃上，很快化成水，沿着玻璃，慢慢的流下......
“这次米志高在三总站机关的回马枪，抓住违反涉密文件管理规定的六人，与我上次去11旅，彭兄去七团，真是异曲同工啊！”
几个月前，司空谏率基地首批工作组到了11旅......
彭新军在快反营训练场与司空谏通话之后两小时，司空谏在11旅也搞了一场同样的紧急拉动。不同的是，司空谏的目标，是选在了11旅的通信营和修理营。
飞机场去11旅方向的高速公路上，尽管雪下得很大，但考斯特车的行驶速度并不太慢……
司空谏接完彭新军从快反营训练场打来的电话，转过身，看了眼坐在侧后方的张华伟，“张政委，目前你们旅的情况咋样？”说完，司空谏又坐正了身体。
“调整后，中心任务没受到任何影响，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。不过……”张华伟的身体微微向司空谏的方向前倾，说到这里，他迟疑了。
“不过什么？”司空谏没有回头，但听出了张华伟的迟疑。
张华伟看了眼新任旅长李国锐，继续道，“官兵的思想，有点小情绪。”
“什么情绪？”司空谏并没有转身看张华伟，而是看向了正前方的车窗外，雪比他刚下飞机时下得更大了，竟然没有一丝停止的迹象。
“哦，是这样，那些大学生入伍的战士，对部队整理内务特别反感，认为是形式主义。”张华伟的声音不大，明显含有忐忑。
“嗯！”司空谏点了点头，“他们有具体所指吗？”
“有！事情是由去年发的07式荒漠迷彩大衣引发的。这种大衣是加厚棉布面料，里子是高性能防寒面料。”张华伟这次回答的很干脆
“是选用很时尚的沙漠数码迷彩的那款短大衣吗？我记得这款大衣，相比以前的旧式大衣更保暖、更实用。”司空谏插了一句
“对，就是这款大衣。比过去好是好，但怎么叠成连队要求的整齐划一‘豆腐块’就成了棘手问题。”张华伟点了点头，接着道，“为了把大衣叠成‘豆腐块’，有些经验丰富的班长不管三七二十一，也不管上级部门有没有新规定，就眼明手快地对新大衣进行了整治。”
“整治？怎么个整治法？”司空谏不解了，回过头看向张华伟。
李国锐听司空谏问，连忙接过话，回答，“他们把风帽、防寒里料都给拆了。结果就遭到了新战士们的反对，尤其是那些大学生新兵的反响最强烈，他们说大衣是用来保暖，不是用来‘叠’的，这种做法是形式主义。”
“那他们现在大衣是怎么放的？”司空谏将目光转向李国锐
“暂时放在包库里。可是大学生们因为这件事，又提到了被子等一系列问题，最后就演变成了整理内务是形式主义的说法出现。”李国锐见司空谏看向自己，便接着回答。
“彭松林他们当时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吗？”司空谏先看了看张华伟和李国锐，然后将目光继续投向窗外的大雪。
张华伟和李国锐交换了下眼色，这才小声道，“这个……具体情况，我也不了解。”
“你当时不是政治部主任吗？”司空谏听看了眼张华伟，但神态自然。
“我……当时基地正在调整，坦克营和高炮营又要恢复回团建制。我把精力都放在调整的大事上了，这种小事，我没有太留心。”张华伟的脸上微微有了红晕，神情变得尴尬。
“是吗？”司空谏沉思了一下，淡淡一笑，“既然这样，那就让我们来管这件‘小事’吧。”
“政委的意思是……工作组要管？”张华伟特别意外地看着司空谏，神情变得紧张了。
“对！”司空谏点了点头，没再说话。张华伟和李国锐互相看了看，神情中有着不安，但他俩都没再说一句话……
两辆车在11旅招待所的大门前停下，司空谏等人陆续下了车，一行人说着话进了招待所，此时已到了吃午饭的时间。
“欢迎标语怎么都没啦？”看到司空谏等人已经进了招待所，张华伟小声问等自己的政治部主任。
“我们听说司令员到了七团，因为欢迎标语的事，把三总站和七团的领导都批评了。我们几个常委商量了一下，就赶快撤了。”
“好，做得好，你们反应很快。”张华伟点了点头，便加快步速，赶向司空谏……
吃过午饭，众人把司空谏送回房间，李国锐笑着对司空谏说，“政委先休息，下午我们再向政委汇报工作。”
“李旅长、张政委，11旅是全训旅，这次调整为机步旅，添加了很多新装备，中心任务和其他单位都不同，我很早就听张旅长和彭政委讲，11旅的军事训练搞的非常有声色，可惜没有机会一睹风彩。这次呢，我就不听你们的汇报了，我们去训练场，现场搞一次紧急拉动，拉动的效果就作为对11旅的工作评估。”司空谏微笑着看向了李国锐，“呵呵，其他单位我就不看了，我看看通信营和修理营就行了。”
“是！”
李国锐非常干脆的回答，不过，他趁司空谏低头拿水杯的功夫，快速看向张华伟，正遇到张华伟看自己。俩人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，虽然他们没说什么话，但透过对方的眼神，已明白彼此的想法。
是的，李国锐和张华伟确实特别意外司空谏的做法。因为他们都知道通信营负责电子对抗，雷达仪器侦察，无线，有线通信等工作。修理营是负责汽车，军械和后勤保障。司空谏这次来，既不先看坦克团，也不先看高炮团，偏偏先看这两个营，真搞不懂司空政委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了。
司空谏喝了口水，微笑道，“今天下雪，天气冷，让所有参加拉动的官兵都穿07式荒漠迷彩大衣。”
“政委，平时我们训练都不穿大衣，太麻烦，影响紧急拉动的时间和速度。”李国锐迟疑了一下，还是小声解释。
“过去一则没配发。二则那是你们的做法。如果现在是战争时期，你让战士们冻病了，非战斗减员人数锐增，你们旅还能参战吗？是你这个当旅长的光杆司令上前线？还是他......”司空谏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张华伟，“还是他这个政委单枪匹马上战场？好了，去执行吧。对了，不用打报告词。”司空谏收起了笑，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……
11旅的训练场非常大，设置了许多的沟、坡、坎、独木桥等地貌和障碍物。司空谏站在观礼台的正中间，他的右边是李国锐，左边是张华伟。基地工作组的其他成员，11旅机关的相关人员依次站在他们的两侧。
“我们平时训练，分别设置了‘红军’和‘蓝军’两队。”站在司空谏身边的张华伟指着插有红色和蓝色三角旗的车辆，对司空谏解释。
“是不是每次都是红军胜利啊？”举着望远镜观看的司空谏笑着问
“对！”李国锐笑着回答，语气中有着小得意。然而，司空谏只是微笑，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“车辆集结的速度还算快！”司空谏看了看手表
“平时还快！”李国锐更得意了
透过望远镜一直观看训练场内情况的司空谏问，“我原来听彭政委讲过，说你们搞了个‘军事训练优胜流动红旗’活动？”
“对！去年底，三营七连还主动退回过一次流动红旗。”张华伟回答
“为什么？”司空谏并没有放下望远镜，仍是看着训练场内的情况。
“是这样，三营七连拿了流动红旗。在营里的总结会上，其他连队有人提出，在前段时间上级组织的一次演练竞赛中，七连有位干部事先派人到现场悄悄地勘察了地形，所以这次是有备而来，这个第一名含有‘水分’。
后来七连就开展了‘为什么夺红旗’的讨论，全连官兵形成共识，谋打赢比什么都重要。连党支部向营团两级党委递交了书面检查，就连队弄虚作假问题作了深刻检讨，并且主动退回了‘流动红旗’。”张华伟介绍事情经过
“假如没有其他连队反映，你分析七连会主动退回‘流动红旗’吗？”司空谏放下望远镜，冲张华伟笑着问。
“这……这我还真没想过。”张华伟没有想到司空谏会问出这句话，他的表情很是尴尬。司空谏只是看了眼他，又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训练场内的情况。
司空谏看了一会儿，“李旅长，怎么到现在还没见到有线通信车啊？”
“我让他们去问问！”李国锐回过头，小声对后面的一名中校交待，中校很快转身跑步离去。
“感觉有点不太对头！”司空谏举着望远镜自言自语
“是不太对头！”张华伟举起望远镜看了看
“没准是车抛锚了吧？这种天气，车辆最容易抛锚了。”李国锐边用望远镜查找通信车，边说。
“就算是车辆抛锚，这都快两个小时了，修理营也应该修好了。”司空谏看了眼李国锐
“这也不好说，还要看是什么故障。”李国锐虽然嘴上这样讲，心里实际上已经在打鼓了。
“都在讲打信息战，通信车要是上不了阵，还打什么信息战？”司空谏又自言自语
“旅长，参谋长说通信车被‘蓝军’的火力突袭打‘趴窝’了，现在无法正常传输指令。”中校跑到李国锐面前，显得特别紧张。
司空谏不等李国锐说话，便放下望远镜，问道，“没派人修吗？”
“维修尖子、上士华远休假了，已经临时抽调一个中士去修，可是还没有修好。”中校回答
“什么故障？怎么修这么长时间？”李国锐一脸的不悦
“这个中士从来没有参加过紧急拉动，他也不知道是啥故障，只是还在查。”
中校迟疑了一下，还是小声做了解释，李国锐瞬间不说话了。
听完俩人的对话，司空谏突然小声笑了，“呵呵，不错吗。今天应该表扬‘蓝军’，这个突袭搞得的漂亮，‘红军’终于也败了一次。”
司空谏说完，迅速收起笑容，回头看向李国锐，“李旅长，停止拉动，我要见见红蓝军的全体官兵。”司空谏看了看手表，“嗯，现在是三点，你们找间大点的会议室，通知连以上主官，四点半去会议室开总结会。”司空谏没再看任何人，便率先离开了观礼台。
司空谏一边朝正在集合的部队方向走，一边问身边的李国锐，“你们旅的红蓝军是怎么划分的？”
“对抗演练前，由两个单位的主官随机抽取决定。”
“这样的最终效果未必好，容易出现假对抗，而且也不会让某一方潜心钻研外军的作战模式，真正起到扮演蓝军的作用，我觉得你们旅有必要成立一支专职蓝军队伍，中心任务就是模拟外军，然后对抗全旅各部队。这样，回头我和司令员再交流一下，你们也研究研究，建立蓝军应该是大趋势。”
“政委说得是，我们下来也要好好研究。”李国锐虽然是连连点头，但心里其实是特别的忐忑，他不知道司空谏下来会怎么做？
“对了，你们有没有给同志们讲对抗演练中蓝军的作用？”司空谏继续问
“讲过！”
“怎么讲的？”
“这个具体是由参谋长讲的，我还真没过问。”李国锐只觉得一股热浪迎面扑来，他的脸烫极了，声音不由得小了许多。
“你原来不就是参谋长吗？”司空谏看了看李国锐，他意识到类似的话，自己刚才也问过张华伟。
“我，我那时没讲的太细。”李国锐的脸更红了，“军区每次搞演习，都会有指定的蓝军。”
司空谏又看了眼李国锐，正想再说话，但见距部队只有十多米了，便没再讲话，他停住了脚步，等待参谋长打报告词……
司空谏走到队伍前，并没有立即开口讲话，而是先静静的扫视了一遍笔直站立的官兵，这才大声道，“同志们好！”
“首长好！”官兵们发出了响亮的回答
“请稍息！”司空谏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，全体官兵立即换成了整齐的“稍息”。
“同志们，刚才我看了你们的演练对抗，可以说是成功的，也可以说是失败的。说成功，是因为‘蓝军’这个假想敌，在今天的对抗演练中当的非常好。
我们应该知道，所谓‘蓝军’，就是在模拟对抗演习中，专门扮演假想敌的部队，也被称为‘假想敌’或‘影子’部队。充当‘蓝军’的部队，往往都是由各单位优选来的军官和士兵组建。其部队番号、人员编制和装备使用，均不同于本国正式军队。它的任务就是能模仿世界上任何一支军队的作战特征与红军，也就是代表我方的部队进行针对性的对抗训练。以期在平时的训练中尽可能地再现潜在敌人的战术，使部队在实战时能从容应对。从这个意义上讲，‘蓝军’又有点类似于体育运动员的陪练。
基于‘蓝军’的这个作用，所以我说，今天充当‘蓝军’的官兵，你们值得表扬，因为你们打败了‘红军’，没有让他们100%的次次胜利。
但是，我为什么说今天的演练又是失败的呢？原因正是相对于‘蓝军’的胜利而言。身为代表我军的‘红军’，仅仅因为一名技术骨干探家，就导致了‘红军’失败，你们自己想想，这是不是非常的可怕？而身为‘红军’的指挥员，我不知你此时又会做何感想？”
司空谏的语速不是很快，但他讲出的每一句话，都是那样的掷地有声，震撼着在场全体官兵的心，也引发着他们的深思……
下午四点未到，参加会议的连以上主官，就已经全部到了11旅办公楼的大会议室。李国锐把紧急拉动的情况向与会人员做完通报，就请司空谏做指示。司空谏站起身，先是扫视了一遍会场上的每个人，这才表情凝重地开了腔，“同志们，从今天拉动的结果来看，我只有四个字，不战自败！
刚才李旅长已经把失败的原因作了说明，大家是不是觉得很意外？仅仅就由于红军通信车被‘炸’‘趴窝’，红军负责维修的尖子探家，无人再能修，进而贻误战机，导致红军这场拉动的完败。”司空谏扫视着众人，“同志们，我不知你们有什么话要讲？我只知道这里堵得透不过气。”司空谏指了指自己的胸口
“说实话，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次拉动，竟会由于一名同志的探家而不战自败，这是多么惨痛的教训。通过这件事，说明我们旅并没有真正着眼实战需求，梯次配备新装备技术人才。”司空谏的目光非常凌厉的看向了李国锐和张华伟，俩人不约而同地闪躲着司空谏的注视。
司空谏收回目光，“刚才李旅长也总结了失败的教训，主要是我们有些营连在以往的拉动和演习时，习惯让尖子出马。对于接装、培训、比武等工作，也都是首选有经验的老士官去参加，所以造成了人才储备脱节断档。
既然失败的原因已经找到，那么我希望旅党委就要以此事为牵引，重新调整训练思路，整合现有人力资源，按照梯次配备原则，及时将训练尖子补充到新装备人才紧缺的岗位，搞好帮带，切实加强技术人才的队伍建设。”司空谏又扫视着众人，“现在，我想借这个机会，给大家讲一个朝代，被一个喝水的姿态决定了失败，或者胜利的故事。”司空谏有意停了一下，才又接着往下讲，“故事是这样，北宋时期，契丹与北宋开战，宋军的人很多，可是却很少打胜仗，契丹人的勇敢常让宋军是闻风丧胆。
那么契丹人为什么总能打胜仗呢？文献上记录了这样一个细节、很值得我们思考，也直接说明了问题。
据记载，当两军大战就要开始了，见到有水源，两军士兵都争想喝水，但他们的喝水方法完全不同。宋军的官兵是把武器往地上一扔，趴在水边，象青蛙一样的咕嘟咕嘟喝。
契丹的官兵则不一样，他是把武器握在右手，半蹲着，用左手往嘴里撩水喝。这样喝水的最大好处就是，如果有敌人突然攻击，他们的视野开阔，会在第一时间发现敌人，也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站起来迎敌。
而用宋军官兵喝水的方法，如果有敌人突然袭击，那么他们连站起身都来不及，更不要说拿起武器迎敌了，最终结果，只会是兵败如山倒。
当然，尽管不是军队每次喝水都会遇到敌人。可是，思想和行动上时刻作好迎敌作战准备的行为模式，却被固化在了每名官兵身上，这就成为了军队胜利者的最基本要素。
好了，这个故事讲完了，我希望你们作为基层连队的最直接带兵人，都能回去好好想想。”司空谏目光非常深邃的再次巡视了会场上的每个人，“我还要再次表扬今天充当‘蓝军’的部队，如果没有你们的突袭，我这次很可能看到的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紧急拉动。这说明在我们11旅，还是有具有实战意识的指挥官。我希望同志们在今后的训练中，能想出更多更好的方法来战胜‘红军’。
再就是，通过这次失败，我也希望11旅在以后的军事训练中，要在官兵中树立起迅速、简明、灵活和勇敢这四种品格。
具体的说，就是要让指挥官必须具有迅速感知、迅速决断、迅速行动、迅速评估的能力。所有的计划和命令都要简明扼要，直接了当，必须干净利索，直击要害。要头脑敏捷而灵活，具有独立思考和临战应变的能力，能抓住有利战机比敌人更快地采取行动。
同时，部队必须具备胜敌一筹的勇敢士气，这里的勇敢不仅是一种品格，更是一种信念。要知道，信念能产生强大的动力，它直接关系到部队的战斗士气。拿破仑说过‘精神与体力之比为3:1’。
在座的都是带兵人，要懂得发挥老兵的作用，比如说，让那些参加过演习的老兵，经常给新兵讲讲亲身经历过的危险情况。这样对刚入伍的新兵很有好处，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讲，新同志在听了老兵的故事，往往会把注意力集中到战争所带来的荣誉上，从而建立起战争自豪感。诸位要想办法让年轻的战士们，在心中树立起‘我不上刀山谁上刀山，我不下火海谁下火海’的大无畏气概……”
司空谏讲话的时间并不长，语句也很精炼，却涵盖了很多方面的内容。与他任军政治部副主任，初到11旅，也就是原G旅的那次讲话风格截然不同。
总结会结束时，李国锐代表旅党委表示了决心，说半年后，请司空谏看到全新的11旅。司空谏听后，摆了摆手，“半年，时间太长了，我只给你们三个月。三个月后，我会再来11旅。”
但是，三个月后，司空谏会再到11旅吗？这还真的要打个大大的问号，毕竟他是基地政委，工作太忙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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