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大林深的秦岭腹地，坐落着一个从事导弹研发的军工企业。军工人肩负神圣使命，与外界隔绝，默默无闻，一代又一代，将自己的人生奉献给祖国和人民的壮丽事业。由西演·西安话剧院创排的话剧《红箭》（编剧阿莹、导演孙超），以研发大国重器导弹为题材，以主人公周大军和罗安丽的情感演化为主线，充分运用空灵而富有诗意的语言艺术，再现了军工人鲜为人知的生活日常，热情讴歌了他们的爱情与人生，理想与追求。他们为了维护世界和平、祖国强盛、人民幸福而不辱使命的英雄主义精神，可歌可泣，感人至深。

导弹研发这个题材很独特，很新颖，也更重要。就笔者多年有限的舞台观赏视野，还未曾看到过以试射导弹为内容的戏剧故事。不仅如此，导弹研发本身，就具有不同凡响的战略意义。这正如剧中人所说的，黄继光用胸膛堵敌人的枪眼，董存瑞以身体为支撑舍身炸碉堡，无疑是共和国的赤胆英雄，但从另一个角度看，又是我们军工人的耻辱。面对西方强敌新型坦克的碾压威胁，导弹的研制只能成功，不能失败。还不仅如此，就作品本身来说，导弹研发及其实验过程，人的生死，往往就在一瞬间，这就在客观上为塑造人物提供了危机环境。在剧中，那一片军工人长眠安息的黑色墓碑，就是活生生的注脚。

作品最具审美价值的是对周大军和罗安丽情感演化过程的描写。周大军、罗安丽、刘娟虽说是一个司空见惯的三角恋爱故事，却承载着崇高的道德内容。刘娟以身殉职，燃起了安丽深埋于心的爱情之火。正是在这里，作品经由对二人心灵碰撞的两次描写，步步深入地揭示了周大军高尚的精神境界。一次是导弹试验陷入经济困境，大军倡议全厂职工集资，安丽慷慨捐献20万元，却要周大军放弃导弹试验。这是一次围绕金钱所展开的是坚守还是逃逸的心灵对话。周大军以其深沉的历史使命感，持守了他心中神圣的导弹事业。另一次是在厂里组织职工参观兵马俑之际，安丽借助于战争与和平的话题，对大军展开更为猛烈的情感攻势。安丽认为，研制导弹是在助推战争，大军严厉反驳，研发导弹恰恰是为了制止杀戮。安丽企图使大军回心转意，可是她再次失败了。大军对研发导弹的认识更为清醒，精神再次得到升华。安丽是在大军将自己的生命与导弹研发连在一起的精神感召之下，逐渐走进大军的内心的。在命悬一线的拆弹现场，安丽突然出现，就是她的精神向大军开始倾斜的具体表现。拆弹成功了，两人之间的矛盾也随之和解。安丽的情感转化过程，有力地陪衬了大军的道德情操，也是大军身上那巨大的道德力量感化的结果。

大军的妻子刘娟死而复生，是十分耐人寻味的神来之笔。戏一开场，她就在导弹试验中以身殉职了，奇特的是，逝者又以第三者的身份将观众引入秦岭深处。在此后的情节进展中，她或者以在场者不时地穿插进来，或者以旁观者的角度发表议论。作品通过打破生死界限、时空界限，在更为超越的层面上，表达出军工人丰富的人性情感。她的雕像是冰冷的，是战士，但她的心是充满了柔情的，是贤妻良母。她深爱她的丈夫，深爱她还未出生的小宝宝，深爱她们的小家庭。她去世后，周大军从她身上发现的那只红肚兜，感人肺腑，催人泪下。周大军也同样。在刘娟雕像揭幕之后，他与妻子，阴阳两界，隔空对话，互倾情愫，动人心扉。刘娟作为导弹研发的亲历者，在大军和安丽的情感碰撞中不时地参与进来，对于揭示军工人的内心世界和人生意义，起到了精神引导作用。如大军和安丽在秦兵马俑发生争执之后，她悄然出现在舞美的二层平台，深情地表示，她会站在大军一边。这不禁使观众联想到，安丽之所以不被大军接纳，显然是因为三观不同。相反，在拆弹的关键时刻，安丽不顾个人安危，配合大军操作并获得成功，刘娟再次出现。她无限欣慰地说，希望你们共同牵手，走向新的生活。作为以写实为特征的话剧，将在戏曲中打破时空界限的写意性手法，运用于故事讲述且贯穿始终，是该剧艺术上的一个突出特色。

剧中人相互情感关系的编织是别具匠心的，为展示人物的道德品质提供了契机。也就是说，他们亲戚套亲戚，原本就是一家人。深爱着主人公周大军的罗安丽，是罗厂长的女儿，和周大军一起去拆弹的罗安平，是罗安丽的弟弟，与罗安平正在热恋的刘媛，又是周大军的妻子刘娟的妹妹，罗厂长对周大军，就既是领导，又是未来的岳父了。这种亲情关系，与作品所要表现的英雄主义精神以及崇高的道德义务，从本质上是相互对立的，彼此是难以调和的。这是因为，一种道德目的的实现，是在不断地克服种种自我情感的过程中才能够完成的。就说罗厂长吧，他派安平去拆那稍有不慎都有可能爆炸的导弹，就意味着父子的生死离别。他做出这个决定，是必须从自身排除父子情感为前提的。再比如，罗平安舍生忘死去拆弹，是在克服了与恋人刘媛难舍难分的情感纠葛后，才能够践行自己的道德义务的。在神圣职责面前，这些军工人似乎都少了一些人性情感，似乎让常人感到不可思议，甚至会被人误会，遭人质疑，他们缺乏人性。其实不然。要看到，军工企业是一个特殊的领域，是肩负着神圣使命的绝密单位，这里的每一个员工，都是没有穿军装的战士和没有挂军衔的指挥官。不论是厂长，还是总指挥，每一道指令，就是命令。他们不是没有人性情感，而是把自己的亲情、恋情，深深地埋藏在了心灵的最深处。可不是嘛，导弹试验成功了，罗厂长要喝酒，那酒，仅仅是庆功酒吗？其中是有喜悦，其中更多的是为儿子承担拆弹任务的担心与纠结，还有不幸中之万幸的精神释然。

值得特别一提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人物：半仙。半仙时常在算卦，什么红腰带小葫芦的吉祥妙卦，神神叨叨，不一而足。这绝非闲来之笔，而是导弹试验成功与否的不确定性，带给当事人的一种特殊心态，一种良好祝愿。它以轻松的方式营造了紧张的戏剧悬念，增添了导弹试验的精神危机感，对塑造人物形象起到了一种强化作用。

《红剧》独特领域的独特生活，特定人物的特定性格，使作品充盈着一种崇高之美。据悉，该剧即将启动全国巡演。其豪迈的品格，伟大的精神，深沉的情感，奋进的风貌，将超越题材本身，激励人们拥抱新的时代，创造美好的生活。

胡安忍

2024年1月19日